为了不能忘却的纪念

一大早，隔壁办公室的马总过来，说下午要去四川，估计要待上个把月，我马上明白了他要是随直升机一起去参与森林灭火。看他眼圈黑黑的，我知道他这几天没休息好，他说昨天四川大火又牺牲了消防战士，他的心情非常不好，晚上也睡不着，所以面容也很差。我赶紧泡了一壶刚上市的新茶，陪他聊聊天。

坐在舒适的沙发上，品着清香的新茶，马总阴沉的脸慢慢舒缓开来，话匣子也打开了。他说这几年做的很辛苦，甚至于极其失望。对于这一点，我是知道的，毕竟大家都在这个行业，都知道这几年没有几家通航公司做的好。我就赶紧安慰他，大家彼此彼此，咬咬牙坚持一下，国家政策慢慢会向通航倾斜，balabala的，总之就想岔开这个不开心的话题。没想到，我不说政策还好，一说政策，马总更加郁闷了，说很多事情我没有经历过，根本不了解。我看这架势，让他痛痛快快说出来似乎更好，干脆我就不打扰他了，一边泡茶，一边听他给我“上课”。听完了，我这才知道，我以为我认识甚至熟悉马总，今天才发现他的通航经历真是一部喜忧参半、无可奈何的故事。

马总本来经营着一家非常不错的小机电企业，刚开始他是接其他公司订单，生产出来后其他公司贴牌出口。因为他善于钻研，所以产品质量一致口碑不错，后来安排了两个信得过的工人应聘到名牌企业打工一年，把对方的工艺和技术全部掌握后，俩人先后辞职回来，结果他们的产品质量很快达到了国际水平，从此，他就过上了幸福的小日子。机缘巧合之际，他怀着一腔热情扎进了通航，先后买了大大小小直升机十几架，从自己飞，到带朋友飞，再到后来开展观光、培训业务，前几年做的风生水起的，后来看到航空护林很有赚头，就头脑一热，买了四架苏制卡32直升机，专心做起大“买卖”了。没想到，他的苦日子就此来了。

先是招标把他整惨了。航空护林项目看上去资金很大，动辄大几千万，但是门槛也不低，首先要有航空护林业绩，他新公司哪来的业绩？其次是要本地注册公司，他又不可能全国有航空护林业务的省份都去注册公司，然后还要一大堆无关紧要的资质，有的还要求公司有ISO认证，甚至国有公司优先，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为哪些企业量身定做的项目。结果，一年到头下来，他中不了几个标，光做标书的费用加上来回路费都花了几十万了。

投标是没什么戏了，好在马总的业务倒也不缺。有的是别人中了标做不了转给他的，有的是条件苛刻没有人投标有关部门直接找他来谈的，还有的是零星项目和短期项目没人做也来找他的。一开始他也很积极去接，后来发现，这种短期业务太不划算了，来回调机，协调空域，油料保障，人吃马喂的，忙几个月，闲大半年，一算账，没啥赚头。所以现在他也醒悟了，要租飞机就长期合作，三个月两个月的那种业务，给多少钱也不干。

当然，马总的航空情怀还是满满的，让我很敬佩。有时候，某地起了大火，需要调他的直升机去灭火，只要直升机在，马总毫不犹豫，立马安排机队出发，先去灭火，费用问题，他从不计较。这一点，在民营通航公司里边，似乎是普遍现象，这也是民营通航公司再苦再累也要坚持的原因吧，毕竟大家都是有情怀的人。

谈到这次他去四川灭火，我很好奇，为什么总是森林大火控制不住了，才调派直升机灭火，早干什么去了？马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似乎欲言又止，我赶紧给他倒了一杯新茶，一杯热茶入口，马总这才娓娓道来。

我们国家航空护林面积很大，南到广西，北到黑河，西到内蒙，只有东部以浙江福建小范围为主，由于我们国家的南北地理位置距离很远，所以航空护林也是从南到中再到北，基本上闲不着。但是我们全国的航空护林站拥有的直升机大部分是米8、米171这样的老旧直升机，近几年购置了国产直升机，但是应用的不多，这些直升机用来运人还行，吊水灭火勉为其难。

仅靠国家航空护林站是难以满足这么大的任务的，所以各省也陆续根据各自的情况每年向通航公司采购直升机护林保障。说起来这个过程挺不容易的，很多省负责护林业务的领导刚开始对航空护林并不熟悉，有的甚至担心这么贵的直升机万一掉下来他要承担责任，也赔不起，后来知道直升机也有保险，机上人员也有保险，他还觉得挺稀奇；还有的领导觉得花这么大的价钱租来直升机，一年也飞不了几次，不合适，甚至还担心民众有意见；当然，也不能排除有的通航企业拿各种噱头糊弄政府，让政府吃了苦头，导致政府领导没有动力再花大价钱租赁直升机。

谈到航空护林的费用，很多人都有认识误区。他们觉得我租你直升机驻场，基本上不飞，为什么还要这么贵？实际上，通航公司的成本，不能仅看直升机停场过来需要多少钱，从大的方面来说，航空护林直升机，日常巡逻的，动辄几千万，能吊水的，大部分都要过亿，飞机维护成本也很高，少说也是直升机采购价格的十分之一，保险费用、机组费用、油料费用、训练费用、公司的资质维持，等等，那都不是小数。所以，一个省航空护林花上个把亿并不稀奇。

前边说的是个别部门不敢用，还有的是不会用。直升机护林，最能发挥作用的，不是灭火，而是预警。常年累积下来，某个地区的防火季节是可以事先预测的，如果在此期间有轻型直升机或者长航时无人机每天进行空中巡视，采用红外、光学设备进行火情监控，早发现，早报告，甚至把视频发送给后方指挥部，这样就很容易做出科学决策，及时采取必要措施，将火情消灭在始发阶段，多处火情时，也可以科学安排消防救援力量。否则，等到人工发现火情，派人去现场观测火情，向后方指挥部汇报，再做决策，再调动灭火人力物力，基本上都会出现火情蔓延失控甚至人员伤亡。经常发生的事情是，指挥部在地图上拿尺子一量，消防队伍距离火情点50公里，要求一个小时达到，结果经常是三个小时也到不了，因为图上的50公里，到了山上可能就是100公里，甚至很多地方无路可走。有了直升机保障，这些问题，都不是大问题。

现在采购直升机护林的省份越来越多了，但是在如何用好直升机的问题上，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最大的问题一是演练少（请注意不是领导们坐上直升机，电视台跟着拍摄的那种），空地联动，飞行员对林场熟悉，操作员把握洒水时机等，都需要持续演练；二是联动少，各个环节比如直升机、无人机、军民航空管、气象保障、航路图、起降点、油料保障、互动机制等等都需要联动响应，信息互通，因此我们要做还很多。

不知不觉，听马总说了一个多小时，感觉他还有很多话没说出来，但我约好的客户一会儿就到了，我实在不忍心但只能打断他，我提醒他到了四川多保重，等他回来给他接风，再好好聊聊。

送走了马总，我却难以平静下来，朋友圈不断地有各地山林浓烟滚滚的视频，有大火袭来时战士们卧倒的视频，有牺牲消防队员的照片，有去年同一天同一地点牺牲的战士们的照片。我在想，如果时光可暂停，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如果可以拿一个亿甚至更多的钱来换回那些牺牲的消防队员，那么我们每个人都会毫不犹豫地说愿意，因为，我们需要的是活着的勇士，而不是死去的烈士。

为了不能忘却的纪念，谨以此文，告慰那些牺牲的消防战士。